公投派最初提出以補選當公投,被死板的書生政客譏笑:補選是補選,沒有公投法何來公投?後來阿爺承認5區補選有公投之實,並全面杯葛,口誅筆伐,公投派即獲得了民主派 從未有過的論述主導權,成功點石成金。他們進一步將公投等同於通過衝擊建制,直接訴諸群眾的「新民主運動」。但「新民主運動」,到底新在哪裏?
通過衝擊建制爭取民主,在民主運動的世界史中,絲毫不新。20世紀初英國 爭取婦女普選 權的婦運便搞過集體向警察政客吐口水、衝進議會搗亂等行動。中國的五四運動,更有學生火燒北洋政府權貴官邸之舉。這些行動,我想香港最激進的民主派也不敢想像。他們發動的公投,對不少民主國家和地方政府來說,已是習以為常的例行公事,其實比有失控風險的遊行集會還要溫和。
公投之所以顯得新和激,是因為香港人在過去20多年已太習慣主流民主派那種「好學生論政」的氣質。好學生在參與校政時,總會自動自覺地不做師長不喜歡的事,並時刻與壞學生劃清界線,小心保護好學生的身分。不少人指斥阿爺不喜歡的公投是「爛仔交」,便折射出一種好學生藐視壞學生的傲慢。
好學生參政
過去在神父慈祥、校長開明的傳統英式中學中,這些好學生都混得很好,做head boys、head girls、辯論隊隊長、品學兼優之餘,還可以公開擁抱各種前衛思想。進了自由的殖民地大學,他們更可以挾著天子門生的光環,走出校園,批判社會。
在港英的吸納政治下,好學生搞運動,一般都不用害怕犧牲。在美好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,你可以一面念馬克思和法農,一面拿英資財團獎學金負笈牛劍。AO試的考官也不會因為你的學運背景而歧視你(更有傳聞說可能會有分加)。你也可以當一個認為文化大革命好得很的毛派學生領袖,毛到最後成為英資美資銀行大班。如果你不想加入政、商、學界,則可成為當時與公務員一樣薪高糧準的專業社工,繼續投身「社會運動」。
好學生出身的論政參政者,通常對「衝擊建制」聞風色變,也很害怕動員群眾,怕裏面的壞學生越軌搞事,玷污了他們的好學生光環。他們的語言潔癖,也是世間少有。美國 副總統在總統簽署醫療改革法案的歷史時刻,在全國觀眾面前爆粗;前副總統切尼 更曾在議會殿堂叫一名民主黨 參議員「go fuck yourself」,事後大家都是一笑置之,連政壇死敵,也沒有以此大做文章。我不是說政客可以講粗口,但香港公投運動的部分發起人,只是在自家網台對著自家支持者關起門講幾句粗口,竟然可以在政壇引起中學校園內「哦!你講粗口!」式的哄動,還可以成為一些人反對一條政治路線的主要口實之一,確是世界奇聞。
殖民時代後期,港英汲取了暴動教訓,也要與中共競爭民意,所以不得不進行各種改革。仍未收回香港的中共,也要裝出一個開明的形象,反民主也不敢太過分。 在這特殊時空下,進入建制或以建制認可的方式推動民主的好學生,確實能對社會進步有不少貢獻。他們可以同時成為受壓迫市民的喉舌和被建制賞識的青年才俊,左右逢源,兩面通吃。
97年後,參政議政好學生面對的,已經不是港英的吸納政治,而是親疏有別、敵我分明的新格局。在此格局下,只要你要求真普選、平反六四,便都是跟阿爺對著幹。在當權者眼中,拿雪山獅子旗、衝擊成癮的陳小姐,與要求釋放劉曉波,譴責衝擊行為與警務處長一樣不遺餘力的蔡先生,是沒有分別的,同樣都要被檢控。同時,現在的建制逐漸只向根正苗紅的圍內紅人、富人及其後代開放,所以才會出現前一陣子有關香港出現太子黨的爭論。
以往好學生兩面通吃的空間,正在慢慢消失。好學生如想繼續議政、參政,最終很可能要在為民喉舌與被權貴認可之間二擇其一,忠義兩難全。中國1949年後一批自稱第三勢力的民主黨派的遭遇,對我們應該還有一些參考價值。
催生新民運三股力量
當時中共對這些知識分子的統戰,其實是逐一收編、利用,然後逐一鎮壓的過程,「狡兔死、走狗烹」。1950年代初中共搞三反五反鎮反,這些民主黨派都積極配合;但到了反右時,他們卻成了鎮壓對象。反右時民盟的吳晗對其他民主人士落井下石,賣力批判,還得到毛澤東點名稱讚,但最後都在1966年因為暗批大躍進的《海瑞罷官》,成為文革第一炮下的著名炮灰。當時不少天真的知識分子一心要成為當權者的諍友,既沾到權力的好處,也保有為民請命的美名,可是一心兩面通吃,最後卻變成兩面不是人,像吳晗一樣,既保不住多年的清譽,下場也不是很好。
香港新民運誕生,是因為不少人看到好學生參政式的舊民運已前無去路。公社兩黨與「大專2012」,正代表了催生新民運的三股力量:
第一是在港英時代已經不屑做好學生,一路走來,始終如一的壞學生;
第二是在港英時代做慣好學生,但在政治環境畸變下決定落場頑鬥、脫下西裝外套褶起衣袖的前度好學生;
第三是清楚今天就算乖乖當個好學生也不會有何出路的80後。
公投運動,從一開始便不斷被打壓、潑冷水和吹毛求疵。但正如Roundtable 的林輝君所說,公投運動只要帶有反高鐵般「致命的認真」,定能激發大家始料不及的巨大能量。公投運動在過去幾個月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障礙 ,最終成局,本身已有極大意義。最初不夠議員在5區辭職的問題,因公民黨加入而解決。後來北京不惜承認補選是公投,全面杯葛,務求一兩區自動當選,讓補選不能成為全民投票,卻因大專2012參選而破功。
公投排除萬難而成局,證明了新民運的社會基礎與動能已超過了關鍵臨界點,現在誰也擋不住。
這也證明了建制派的幕後操盤人,其實並非如傳聞中一樣的全知全能。大學生在網上募捐,一呼百應,幾天便籌夠5區參選的25萬保證金,更是矚目。
公投成局,公投運動可說已取得上半場的勝利。就算投票情况不理想,一個讓港人就重要議題集體表態,可重複操作並在實踐中不斷完善的機制,已經形成。至於這次公投運動的下半場結果如何,就要看每一位選民能否在5•16好好利用手裏的投票權利了。
作者是美國印第安那大學布魯明頓校區社會學系助理教授
Sunday, April 18, 20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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